2018年10月7日至10月21日，笔者有幸参与了“老牛基金会”支持的“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以下简称“安幼”）组织的丹麦公益游学项目，走进安徒生的故乡欧登塞，在当地学习了两周。安幼的课程涵盖丹麦历史、文化、社会及幼教等内容，让我们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能够从更宏观的视角了解、认识丹麦幼教。

丹麦，一个与中国相距甚远的北欧小国，长期以来，在国人心中的标签主要是安徒生、乐高（玩具）、皇冠曲奇（饼干）、潘多拉（珠宝首饰）、嘉士伯（啤酒）等。

然而，这个仅有五百多万人口的小国显然还有更多闪耀的标签——2011年以来，联合国每年都发布《世界幸福报告》，丹麦5次被评为“全世界最幸福国家”，近两年虽不是榜首，但从未跌出过前三；丹麦是世界上最廉洁的国家之一；丹麦拥有1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为何资源稀缺、寒冬漫长的丹麦具有如此高的幸福指数？为何人口量小、面积狭小的丹麦能够培养出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创造出世界文明的玩具？丹麦教育在培养人方面有何独特之处？

幼教领域，我国热火朝天地学习美国、意大利、日本等国家，近些年芬兰幼教也以迅猛之势在国内“蔓延”，而对丹麦幼教知之甚少。

（一）丹麦的儿童

儿童是幼儿教育的核心，儿童观决定教育观、学习观、课程观，进而产生不同的课程内容、教育方式。

丹麦教育认为“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和意见”“任何儿童都必须参与并对自己的处境产生影响”“孩子富有创造力，注重研究，有能力，必须有挑战，所以他们有一个朝着努力的目标”“只有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孩子才能发展和学习”“父母是孩子世界中最关键的成年人群体，因此对孩子的幸福、发展和成长负有主要责任。我们希望父母能在信任、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平等合作”“所有的儿童都需要在社群中发展成长，并都有基本的需求：心灵安宁、身体需求以及社会和情感上的亲密关系。”（Michael Hall Larsen）

应该说，丹麦所倡导的儿童观与我们几乎一致。每一个儿童都是独立的个体、尊重儿童天性等理念众所周知、耳熟能详。然而，相比而言，丹麦更强调社群对儿童学习与发展的重要性，更注重与他人关系建立的重要性。

此外，丹麦专门提出成人如何支持丹麦的儿童观，如“我们的任务是创造一个启发思考、激发智力的环境，这里有充满关爱和安全感的员工，以孩子为本源，用沟通和欣赏的方式与孩子平等地接触”“与孩子相处的成年人必须是充满好奇心、富有兴趣和有爱心的。成年人在孩子们的游戏中，起到实施和支持的作用”“重点关注具有特殊需求的儿童如何被纳入活动和日常生活中”等。下文将具体阐述丹麦的儿童观和教育理念如何在实践中“落地”。

（二）丹麦幼教类型

1900年，丹麦巴格尔夫妇根据福禄贝尔的理念，于1901年创建了第一个公共支持的幼儿园。20个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丹麦幼儿园有了较大的发展，成为国家的公共事业。至今，所有3~6岁儿童中约96%都上幼儿园。（张燕，2018）

丹麦幼儿教育由独立的政府部门“儿童与社会事务部”主管，具体实施则在地方自治的体制中，由市政当局负责，地方具有很大的自主性，满足儿童和家庭多样化的需求。

丹麦幼教机构按收托孩子的年龄分为3类：面向6个月至6岁的由家长举办的家庭日托（Family day-care），通常一个家庭园有5~8个孩子，以及面向6个月到3岁的托儿所（Nurseries）；面向3~6岁儿童的幼儿园（Kindergarten）；面向6个月至6岁儿童，托儿所和幼儿园合在一起的“综合机构”（Age-integrated facilities）（杨东平，2018），这类园所的数量最多，如表1。

表1：丹麦机构类型及数量

（由丹麦Skt. Klemens幼儿园提供）

按照举办方分，丹麦幼教机构可以分为政府管理的幼儿园（公立）、自由持股的幼儿园（私立）、介于二者之间的“合作幼儿园”或称民间自办园。其中，公立园2900所，自由持股的幼儿园800所，如下图。

丹麦幼教机构

据Skt. Klemens幼儿园介绍，自由持股幼儿园由家长董事会全权管理，一般由5~9个家长组成，由幼儿园所有家长选举产生，每年选举1次。家长董事会讨论决定幼儿园的教育理念、方向，聘任园长、教师等，这类幼儿园和公办园一样，都属于非营利性幼儿园。

尽管3种类型幼儿园管理者不一，但都必须严格遵守丹麦法律。丹麦于2018年7月正式运行新修订的《丹麦儿童日托法案》。新法案确定了3个领域的目标：为有孩子的家庭增加灵活性和自由选择；为所有儿童提供更好的学习和福利以及连贯的儿童生活；通过专业性和清晰的领导获得高质量。丹麦从法律上要求保障幼教机构类型多元化，满足家长需求多样化，保障儿童福利及幼儿教育质量。

丹麦是高福利国家，具有一套从摇篮至坟墓、涵盖终身的福利保障制度。学前教育在丹麦也非义务教育，但政府承担至少75%的支出，父母最多支付25%的费用（全职日托约为每月3000克朗，约3000人民币，占一个人月薪的10%~15%）。私立园收费要贵一些，约为3600克朗。父母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获得折扣，最高可达100%，如贫困或难民家庭。（杨东平，2018）

（三）丹麦幼教内容

丹麦幼儿教育内容包括“六大领域”：个人发展、社会发展、交流和语言、身体/感官和运动、自然/科学和户外活动、文化/社区和审美。与我国五大领域既有相似之处，又有较大不同，如丹麦非常强调幼儿的个性发展（个人发展），极其重视户外活动，让幼儿与自然建立紧密的连接。

在丹麦有句家喻户晓的谚语“没有不合适的天气，只有不合适的衣服”。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天气不是极端恶劣，幼儿园的孩子都会在户外尽情玩耍。在当前少年儿童广泛甚至过度使用电子产品的现状下，丹麦幼教对自然、对户外运动的格外重视对我们具有重要启示意义。“文化”“社区”等方面的教育内容也是我国幼教比较薄弱和欠缺之处。

（四）丹麦幼儿园实例

在丹麦学习期间，我们共参观了当地两所幼儿园。一所是Skt. Klemens幼儿园、另一所是Skoven森林幼儿园。下面着重介绍国内没有的家长自由持股幼儿园。

Skt. Klemens幼儿园于1969年由一群当地人创办，董事会由7位幼儿园的家长组成，该幼儿园的孩子家长对幼儿园的运作和持续的幸福负有全面的责任。Skt. Klemens幼儿园是一所综合机构，分托儿部（16个孩子）和幼儿部（78个孩子）。幼儿园有1名园长、1名副园长、9名专业教师、4名教师助理、1名厨师、1名保洁。

以下是Skt.Klemens幼儿园的一日生活作息表：

表2：Skt. Klemens幼儿园的一日生活作息表

备注：父母通常在早上6：30—9：00送孩子入园，在15：00后接孩子。

表2中9：00—10：30“计划好的活动”一般安排表演游戏，表演内容完全即兴，由老师与孩子现场共同商讨决定。幼儿在一天中的户外活动（户外自由游戏）时间长达3.5个小时，占一天总时长的47%左右。剩余时间多为幼儿的生活活动或老师与幼儿聊天时间。教育内容比较简单，各环节时间比较充裕，节奏比较缓慢。

Skt. Klemens幼儿园的教育目标有两点：第一，让幼儿园的每一个孩子成为合格的丹麦公民；第二，让每一个孩子未来有能力实现自我。

透过Skt.Klemens幼儿园可以看见丹麦幼儿教育的缩影或共性特征，包括：将培养合格的丹麦公民作为幼儿园关键教育目标；将户外活动置于一日生活的重中之重，确保幼儿充足的游戏时间；幼儿园硬件设施简易、普通、朴素、自然，采用了大量原生态的树木、沙土、山坡、秋千、木屋等玩具。

幼儿教育是社会文化、历史的产物，丹麦幼儿园倡导的民主、尊重、平等、信任等价值理念与其历史、文化紧密相关。丹麦历史上，安徒生和格隆维对丹麦教育均产生了重要、深远影响。

“童话大王”安徒生是世界上第一个将童话带进儿童文学殿堂的人，也是第一个从儿童的角度写童话的人。安徒生童话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给幼儿插上想象的翅膀，其童话的真实、幽默、讽刺影响着丹麦人的语言、性格。安徒生童话中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对权力的蔑视、对人道主义宣扬、对孩子的尊重和信任等无不教育、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丹麦人。

丹麦的大多数儿童出生后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是《安徒生童话》，他们在安徒生童话的陪伴中长大。听安徒生童话、表演安徒生童话成为丹麦幼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另一位丹麦文化巨匠，格隆维（1783—1872）是丹麦近代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启蒙思想家、教育改革家、诗人和教士，被视为是丹麦的“孔子”。他提倡“自由第一，人人平等”和民主、平等、公平教育的思想，并于1844年创办了丹麦第一所民众学院（Folk High School）——非学历、非职业的教育，没有入学门槛，不设考试限制，可随时入学。民众学院自下而上，让丹麦农民接受民主教育，成为具有现代意识的公民。

丹麦教育家格隆维

民众学院这一教育模式重塑了丹麦社会。民主、平等、责任、诚实、尊重、博爱、自由、自信、创造、勤劳、法制、思辨、规则这些概念，逐渐成为现代丹麦人的社会文化基因，成为丹麦社会完好运行的关键。格隆维的民众教育、乡村教育思想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传播到中国，梁漱溟、晏阳初等都深受影响。（杨东平，2018）

当今丹麦社会核心价值观包含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舒适惬意、福利社会、信任、丹麦语、志愿义工、开明的思维、基督教，这十点无疑深受格隆维教育思想的影响，进而影响丹麦教育的方方面面。

（一）从小在孩子心中种下民主、平等的种子

我们对尊重、平等、独立、自由等一定不陌生，国内很多幼儿园的文化和教育理念中都有这些字眼，有些幼儿园确实将尊重、平等融入到对待每一个孩子的生活中，有些幼儿园却只是停留于口号。

参观丹麦Skt. Klemens幼儿园时，有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被参观班级的门上清清楚楚地贴着一张所有参观人员的合照，这是班上老师前一天向孩子们介绍参观人员后将其贴在门上的，这个小小的细节背后体现的就是对幼儿的尊重。

在丹麦的两周时间里，听到最多的词是民主。民主看似距离幼儿园的孩子很遥远，实则不然，幼儿园的方方面面都体现着民主。以我们参观的Skt. Klemens幼儿园表演游戏为例，表演游戏完全由幼儿自主选择、决定表演的角色，甚至可以选择做个观众或静静待在一边，不参与游戏，老师完全尊重、接纳。让孩子自己做决定、做选择背后体现的不就是民主、信任吗？

丹麦幼儿园以培养合格的丹麦公民为目标亦对我国幼儿园培养目标有诸多启示，公民素养的培养在我们的教育中是比较缺失甚至漠视的，以至于破坏公共设施、公共环境、公共规则、公共秩序等行为比比皆是，其根源在于公民教育的缺失。

（二）给予幼儿完全的接纳

Skt. Klemens幼儿园的表演游戏中，特意为那些不愿意参加游戏或者心情比较低落的孩子设计了一条“安慰鱼”。安慰鱼一方面尊重幼儿不参加游戏的选择和权利，另一方面给幼儿“鱼”的角色，向孩子传达一种观念：即便你不参加游戏，但你依然是集体不可缺少的一员，而不会被集体排斥在外。

在我们的教育实践中也许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孩子，或心情不佳，或不愿意参加游戏。但我们的处理方法重则“生拉硬拽”要求幼儿必须参与活动，轻则劝说诱惑吸引幼儿参与活动，因为幼儿不参加游戏意味着对教师权威的挑战，意味着这名幼儿“不合群”，会对其他的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这对追求统一化管理的老师们而言这是无法接受的，而这无形中背离了我们所倡导、宣传的儿童观。

（三）幼儿教育应回归简单质朴

国内有五花八门的园本课程，而丹麦除了六大领域教育内容外，似乎没有什么像样的课程。幼儿园的环境、设施、材料等方方面面无不简单质朴、自然普通，全然没有国内部分幼儿园的豪华、奢侈。

在丹麦幼儿园里，我们看到幼儿独自躲在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看到幼儿在小山坡上兴高采烈地爬上爬下；看到随意摆放、混乱不堪但真真实实的幼儿衣服柜、鞋柜；看到幼儿躺在老师的怀里，一起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阅读；看到幼儿骑着小车经过园长身边，趁他不注意时，坏坏地在园长屁股上甩一拳，而园长做出夸张的表情默契配合……

上面的现象都很平常，却让我们无比动容。真实、自然、简单、质朴才是幼儿教育本来应有的样子。反思我们的幼儿教育，不是做得不够，而是做得过多、过杂，我们需要穿越纷繁复杂的形式、表象、套路，真正让幼儿教育蕴含童年的味道，充满生活的气息。